說到古籍,一般人的印象是破舊的、泛黃的,有的還會生蟲。而在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郭立暄看來,古籍是一種絢爛的存在:取出一部古籍善本,小心擺放在干凈的桌上,開卷啟函,觸手古香,每一個手勢都帶有儀式般的美。
1月24日,郭立暄與復旦大學教授陳正宏做客海上博雅講壇,圍繞古籍展開探討。1993年,文博專業出身的郭立暄走進上圖,開始了每天與灰塵為伍、檢點古籍、比對印本的工作。之后,他師從陳正宏教授,于2008年寫下題為《中國古籍的原刻翻刻與初印后印研究》的博士論文,完成了國內首篇對這一課題的系統論述。7年后,經過補充修改,該書由中西書局出版。
“中國古籍大多采用雕版印刷,有所謂原刻與翻刻之別,初印與后印之異,這些差異使古籍的樣貌呈現精粗美惡的不同,也造成文本的復雜流變。”近日(1月22日),郭立暄接受澎湃新聞專訪,他感慨古籍的原刻與翻刻、初印與后印并非是大家想象中的“舊書鋪伙計記在私房小本上的東西”,相反,這一問題無論是對古典文獻學研究、還是對一般的文史工作,都非常重要。
澎湃新聞:人們為何需要了解原、翻刻本,初、后印本的差異?
郭立暄:將古書按舊刻書版的文字或形式重新刻版,稱為翻刻。有些翻刻本與原刻形式上相似,容易彼此混淆,不能不加以辨別。同一版本由于印次早晚的不同,古籍印本價值可能大不一樣,這其中有很多講究。從收藏角度,很多初印本用紙、墨質量好,給人一種藝術的享受。從文字內容角度,不同的印本提供了文字漸變的過程。不了解這些變化,我們對一本書的文字嬗變過程的理解就不完整,不全面。
澎湃新聞:你在《中國古籍的原刻翻刻與初印后印》之《通論編》后半部分強調的“刻與印結合考察法”,是一種怎樣的方法?
郭立暄:關于古籍版本的傳遞,過去大家認為是一個版本與另一版本之間的繼承,這種理解是不準確的。因為,“版本”是一個集合概念,從同一副版片刷印出的若干印本,都可歸于這個版本。后人翻刻古籍,在選擇底本時,只能是以原刻本的某一具體印本——而非一個抽象的版本——為據。而后人對印次的利用又帶有隨機性,往往是拿到哪部算哪部。這就出現了一種現象,明明兩人看的是“同一版本”,卻各說各話。原因就是,他們各自看的是不同的(印本)。這也恰恰為我們考察文本源流提供了切入點。而“刻與印結合考察法”,即是說我們在研究版本時,要考慮到不同印本之間的脈絡與漸變,從而更客觀地評價某一版本的優劣。
澎湃新聞:為何強調這么一種研究方法?
郭立暄:使用這一方法,直接的好處是提高了工作效率。過去我們探討一部書的版本源流,是找到兩個本子就開始對校了,而且是通校,很花時間。現在我們提倡的做法,是先把同一版本中不同印本的文字差異搞清楚,再以這些差異為抓手,有目的地去校后面的本子,效果就不一樣。還有一個好處是借由這一方法,可以把刻、印、修所造成的文字差異區分清楚,由此歷史上復雜的文本難題可迎刃而解。
澎湃新聞:比如什么樣的文本難題?
郭立暄:舉一個長期懸而未決的學術公案吧。清道光祁寯藻影宋刻本《說文解字系傳》(以下簡稱“祁刻”),主要是以顧廣圻家藏影宋抄本為底本。該本一出,即被視為小徐本真面重現,風行海內。但道光二十三年(1843),說文四大家之一的王筠見到一部舊抄本,與祁刻存在諸多異同,為此認定顧藏影宋抄本已經過顧廣圻的偽造與私改。此說一出,令顧氏實事求是、從不欺人的學術品質備受質疑。1931年,王獻唐先生在《說文系傳三家校語抉錄》文中提供證據,對王筠的說法表示異議,但因為對印本調查不足,該文并未盡釋群疑。現在我們知道,祁刻的書版曾經多人多次修改,傳世印本至少有八種,文字各異。在各印次中,以第六次印本文字的改動幅度最大,較之第五次印本修改多達百余處。王筠所持的本子恰好是改動最多的第六次印本,因此錯怪了顧廣圻。
澎湃新聞:所謂“刻與印結合考察法”,對古典文獻學以外的文史研究者會有幫助嗎?
郭立暄:我想它會有助于一般文史研究者提高閱讀的辨別力。舉個例子,馮家升《遼史初校》和羅繼祖《遼史校勘記》都是治《遼史》的必讀書,二者互有優長。有學者提出,羅書中列出的南監本異文比馮書多,言下之意就是馮書不及羅書。我核對印本后發現,羅氏依據的南監本是一部遞修后印本。他列出的錯字,有不少僅見于這個遞修后印本,初印本并不誤。而馮氏所據為初印本,沒有這些異文。校書當然要以初印本為據,不能將遞修的錯誤算在它頭上。因此,羅校之多,僅就這一部分而言,不但不是它的優點,反而是缺點了。這個例子看起來似乎只涉及一般的文史問題,與版本無關。但不了解印本之間的差異,就看不出問題的癥結所在。
澎湃新聞:那在你看來,“刻與印結合考察法”為何還踐行不足?有何障礙嗎?
郭立暄:一是條件問題。要做這樣的研究,最好是能夠一次性集齊不同印次的印本,并幾而觀。而在以前,清代藏書多為私人占有,不具備這樣的條件。二是認識問題。過去我們也沒想到印本之間差異會這么大,由此帶來的文本淵源“糾紛”會那么普遍。現在我們才知道,古籍印本原來這么復雜,以至于一些前輩知名學者也因此而踩了雷。
我認為古籍版本研究不能靠“小聰明”,現實的多樣性遠遠超乎想象,最重要的是“走出去”、“親自看”。上圖的古籍收藏已經居全國第二位,但對這一研究來說仍嫌不足,所以從2002年起,我堅持每年去外地訪書,自覺收獲頗多。有些版刻的印本或翻本多達七八種,需要多年留心,你才會有完整的認識。
澎湃新聞:但是曾有文科大學生反映他們不容易接觸到那么多古籍。你如何看待這一問題?
郭立暄:其實,古籍版本研究和底層自古以來就“有距離”,現在也不是就沒有這種感覺了。但如今圖書館古籍是對普通人開放的,只要說明理由,還是可以看到。所以接觸古籍沒有大家想象中那么難,只是它需要你去花時間。
我們已經知道中國雕版印刷的傳承方式是如何深刻地、無處不在地影響古籍的文本。要想準確解讀這些文本,也必須回到對印刷實物的考察中去。現在讀者的閱讀大多很依賴標點整理本,不愿意去看古籍原本,因而喪失了很多發現問題的機會與樂趣,這是很可惜的。
澎湃新聞:你認為我們今后應該如何發展版本學這門學科?
郭立暄:中國版本鑒定的基本知識、方法與審美理念,在清代乾、嘉時期已大致形成,不過,當時藏書多為私人占有,這些知識主要在社會精英階層積累和傳播。至二十世紀,藏書主體從私藏轉為公有,逐漸面向公眾開放,客觀上要求版本學完成一次轉型,即從傳統的賞玩之學轉向一門獨立的現代學科,要求作更為科學、嚴謹、系統、適合學術推廣、大眾普及的論述。在當時的中國,這不但是古書版本一家的任務,也是書畫、碑帖、金石等傳統賞鑒門類所面臨的共同難題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后,中國大陸與臺灣學者集中推出了一批版本學著作,就是試圖完成這種轉型。這些著作各有特點,不過也有批評的聲音,比如黃永年先生就表達過一層意思,大意是說,其中有個別書還未擺脫葉德輝《書林清話》的束縛,看多了,不免讓人有陳陳相因之感。黃永年先生自己寫過一本《古籍版本學》,頗多新義,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,似乎也未在整體上超越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研究水平。這當然是對前輩的苛求,但也說明,要完成這種轉折是很不容易的,有時甚至是痛苦的,并非一代人所能完成的。
從目前來說,中國版本學要有所發展,一要在個案研究上有所突破,積累新鮮的實例;二要在論述線索上進行嘗試,避免人云亦云的雷同表述。“刻與印結合考察法”在業界被運用和推廣,至少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努力的方向。事實上,在本書出版之前,國內一些優秀的研究者已在實踐這一方法,并取得可觀成績。當然,人數還不是太多。正所謂“眾擎易舉,獨力難支”,相信這樣做的人多了,在可見的將來,中國古籍版本學的書寫樣貌一定會發生顯著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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